會做鳥屋的阿諾先生走了
2025-09-04 12:23 来源:温哥华调料匠
會做鳥屋的阿諾先生走了
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的前夕,我第一次見到阿諾先生。
那天,他敲了我們公司的門。聲音不大,满面柔和,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謙卑。
我開門時,看到的是一個高大的身影——大約一米八九的样子,壯實的體格,皮膚黝黑,眼神卻閃爍著不安。他雙手捧著一張揉皱了的五十塊的鈔票,低聲拜托让我给经理说這是租金。
我們的經理曾經答應他,可以租給他一個地方,只要一個月五十塊錢。但那個所謂的“地方”,不過就是厂区的院子角落裡一個木墊——僅僅一個pallet的大小。經理還特地強調,只能用來存放東西,不能住人。
然而沒過多久,我發現那個木墊上的物品越堆越多。木板、布料、紙箱……慢慢地,它們竟拼湊出了一個小小的房子。就這樣,阿諾先生悄無聲息地,把那一塊木墊變成了自己的住所。
從那以後,我們就多了一個鄰居。
白天他很少出現,因為晚上要到一家夜總會裡彈吉他維生。週末偶爾見到他坐在自己的小天地裡,輕輕撥著琴弦。那旋律在空曠的倉庫裡迴盪,帶著一種意外的安寧與寫意。
慢慢地,我們的經理也默许了。畢竟,有了他在,倉庫等於多了一個守護者。五十塊租金说句实在话电费都不够,可他還是設法接上了電線,在裡頭做飯,把那個角落過成了家。
有一次,倉庫裡闖進了一個小偷。他那高大的身軀瞬間壓制了對方,一邊報警,一邊對我說:
“這附近有很多無家可歸的人在遊蕩。我一直盯著他們,不會讓他們亂來。”
從那時起,他幾乎成了我們倉庫的守護神。
時間一天一天過去,一年一年過去,他徹底安頓了下來。租金不再交,卻依舊昂首挺胸住著。
有一年大雨,雨水倒灌,把他的房子淹了。他怒氣沖沖來質問經理:“為什麼讓我的房子淹了?我要告你們!”
經理嚇得手足無措,只能找來抽水機,把積水抽乾。從那以後,他更顯神氣,好像這片場地真正屬於他。
我們只是普通打工人,見怪不怪,也就與他相安無事。真正覺得與他有了交集,是有一次,他拿出自己親手做的鳥屋。
那些鳥屋小巧而精美,紋路清晰,做工極細。他得意地告訴我們,這些鳥屋能賣到上千塊。誰能想到,這個粗獷的壯漢竟有這樣的巧手?從那時候起,我才真正覺得認識了他。
然而,天有不測風雲。經理離職後,老闆想要收回倉庫,連番寄去驅逐信。他卻一張張撕得粉碎,還放話警告:“要是敢再來,我就揍你們。”老闆嚇得不敢再提,乾脆由著他繼續住下去。畢竟,他也沒鬧出什麼大麻煩。
直到有一天——
我在廠区外聞到一股惡臭,起初沒在意。幾天後,一位同事發現臭味來自一個小小的儲物間。我們報了消防局。當門被撬開的那一刻,撲面而來的屍臭令人窒息。裡頭靜靜躺著的,正是阿諾先生。
他已經死去多時了。
自從他走了以後,老闆明顯輕鬆了許多。他終於可以自由地進出這片場區,不再受人牽制,他只是对消防员轻描淡写的说是一个无家可归者。阿諾先生留下的東西,也被一一打包清走,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。
可對我來說,心裡總有一種落寞。畢竟,他在這裡生活了十五年。這十五年,風霜雨雪,他就這樣頑強地扎根在一個木墊大的角落裡。
我印象最深的,是某一個嚴寒的冬天。大家都裹著厚厚的棉衣,縮著脖子走路,而他卻只穿著一條短褲,昂首闊步,精神抖擻,彷彿寒冷根本奈何不了他。那一刻,我甚至覺得,他可能在這裡

,度過了一段屬於自己的快樂時光。
,度過了一段屬於自己的快樂時光。
雖然結局令人悲傷,但我始終願意相信,阿諾先生的生命裡,那些鳥屋、那些音樂、那些在倉庫角落裡安靜的日子,曾經給過他片刻的幸福。
會做鳥屋的阿諾先生,走了。可是每當我想起他時,彷彿仍能聽到吉他的聲音,還有那些等待鳥兒歸來的小小木屋。